生年壮血旺,手气可能不错。福生果然不辱使命,竟然把陶秉坤朝思暮想的丁字丘给抓了回来!虽然晒簟丘被陶寿生抓去了,虽然陶秉坤亲手开辟的扮桶丘被装了一肚子凿不开的铁疙瘩的土高炉压着而废弃,虽然抓来的田只是名义上归自己,陶秉坤还是由衷地感到高兴。他情不自禁地咧开不关风的嘴巴憨笑,虔诚地点了三根香,插在破败不堪的土地庙前,然后颤颤巍巍地拜下去。“土能生万物,地可发千祥。”多年前他亲手写在庙门上的对联早被风雨侵蚀得斑斑驳驳,依稀难辨,土地菩萨的牌位也已朽烂。想到多年不来拜谒,冷落了土地神,陶秉坤心生惭愧,于是就多磕了几个头,又把分得丁字丘的好事归功于土地佬儿,喃喃地赞美感谢了一番,以期在未来的日子里获得菩萨的暗中护佑。
土地下放这一招果真有效,灾荒很快得到缓解,秋收之后,石蛙溪就开始摆脱饥荒的压迫了。第二年,满目疮痍的土地开始恢复生机,虽然还是离不了杂粮和瓜菜,人们毕竟可以半干半稀地填满肚子了。小淹镇上集市贸易重新活跃起来,物价开始下降,陶秉坤又可以编点草鞋和篾货到街上做点小生意了。生命的元气从他们饱经磨难的身子里慢慢滋生出来。
然而就在这年秋天,上面追究下来了。公社秦书记和姚主任带领一支工作队来到石蛙溪,宣布土地下放是名符其实的单干,是挖社会主义墙脚。从即日起,所有下放土地一律收归生产队,所有社员一律恢复集体劳动。陶有富作为土地下放事件的主谋,被公社武装基干民兵抓了起来,绑在大队部的屋柱上,剥光上衣,用楠竹枝无情地斗争了一番。密密的血痕覆盖了他从朝鲜战场上带回来的伤疤。批斗完毕,姚主任宣布公社决定,撤消陶有富党内外一切职务,任命陶玉财为新的大队支部书记兼大队长。
由于陶有富拒不认错,在屋柱上绑了两天,粒米未进。工作队走时也没给他松绑,是陶秉坤将他解下来的。他倒在陶秉坤怀里,双眼紧闭,面色乌黑,嘴唇干裂起泡,下意识地吐着一个字:“粥……”陶秉坤喊旁边几个围观的人帮帮忙,竟然无人敢拢边。他只好背起陶有富,摇摇晃晃走进隔壁大队小学,去找那位带着月毛毛教书的柳老师。柳老师将气息奄奄的陶有富扶到竹床上躺下,然后去熬粥,把火烧得很猛。可是粥不是一时半会熬得好的,陶秉坤和柳老师心急如焚。忽然,柳老师双手一拍:“有主意了,先应应急。”她拿出一只搪瓷碗,当着陶秉坤的面,毫无顾忌地撩起衣襟,露出一只丰腴鼓胀、雪白无瑕的乳房来。陶秉坤顿觉面皮微微发烧,连忙扭过身去。不过在扭过去之前,他还是看见柳老师捏住乳房一挤,一线洁白的奶汁从紫色奶头里射出,准确地落进搪瓷碗里。
在江西吉城给儿子和地委的一个部长家做了几年保姆后,黄慈予回到了安华。其缘由与她离开安华时一样,地主分子的她长年呆在儿子身边,也遭人非议了。她不愿影响儿女的前程,所以,她决定回到青龙镇,自己一个人过。但是在回青龙镇之前,她想满足自己一个愿望,那就是去萸江看望阔别多年的小姑。
这天她来到县委门口,站到了久别的小姑面前。她们对视着,互相清点岁月在面容上留下的痕迹,目光闪烁,神情平和。幽晦的暮色和精灵般的雪花装点在她们四周。
“秀英,真的是你吗?”黄慈予叫着于亚男过去的名字。
“嫂嫂,真的是我。”于亚男接过黄慈予手中的包袱,挽起她的胳膊。
黄慈予瞥瞥小姑布满伤疤的面颊,叹口气:“一晃三十年,我们都成老太婆了呢!”
于亚男点点头:“是呀,岁月无情。”
两人互相搀扶着,慢慢吞吞地进了县委大院,从迟缓的步履和伛偻的背影看,她们确实都是老太婆了。积雪在脚下喀吱喀吱响,脚步声诉说着许多许多语言难以表达的东西。她们进了一间僻静的小屋。于亚男到食堂买了两份热饭菜回来,将一只铁三脚架支在炭盆里,搁上一只钢精锅,锅里是黄豆炖猪脚。于亚男说:“嫂嫂,好像你最喜欢吃黄豆炖猪脚。”
黄慈予说:“难为你还记得!不是我特别喜欢吃,那时我生毛毛了,想发奶,才吃它的呢!”
于亚男一听笑了,勾着腰道:“怪不得!我可不懂这些。”
黄慈予说:“不过它确实是好东西,得水肿病的人吃了最有效。”
于亚男盛了一碗递给黄慈予:“我是特意为你饯行呢。你回老家自食其力,是件好事,既为国家减轻了负担,也有利于改造自己。我哥若地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
黄慈予默默地吃着,良久,才问:“秀英,你哥究竟死没死,怎么死的?”
于亚男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地下党都是单线联系,线一断,就谁也不了解情况了。”
“他倒好,一走了之,留下堂儿女眼睛都望穿,还以为他会在哪天夜里来敲门呢!”黄慈子哽咽起来,放下碗筷,牵起衣角擦一下眼睛。
于亚男忙安慰道:“嫂嫂,我们的革命事业取得了胜利,哥哥会含笑九泉的,要革命总会有牺牲,慷慨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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